小白小白

时间是最好的证明,也是能看清一切本质。

将夜原著猫腻摘选宁桑片段

无穷无尽的黑与寒从大黑伞注入天空,把荒原北方的天空染得漆黑一片,有如黑夜到来。无穷无尽的光与热从神杖顶端注入天空,把荒原南方的天空染得光明无比,有如神国降临人间


书院后山,绝壁雨廊上的紫藤果正在开花,小楼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幽暗的崖洞里没有人,人都在崖畔。

  大师兄带着所有的师弟师妹,站在悬崖畔,沉默望向北方被黑暗与光明切割开的天空,雄伟的长安城笼罩在金色的光泽里。

  “我们现在应该在那里。”二师兄说道。

  大师兄说道:“就算在那里,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二师兄说道:“但至少我们是在那里。”

  大师兄说道:“老师不同意我们在那里,我们便只能在这里看着。”


正如莲生大师当年对宁缺说的,以及后来夫子以及很多人都说过的那样,佛宗最终悟的法子,还是闭眼不看,闭嘴不言。

  因为佛祖的遗言,佛宗的僧人们尝试着要杀死冥王之女桑桑,从极大恐怖里拯救苍生,然而同样是因为佛祖传下佛法里的精要,当冥王之女没有被杀死,冥界入侵无法挽回,永夜即将到来,人间将要进入末法时代的时候,佛宗僧人们不再尝试做任何事情,而是开始躲避和隐藏。

  极西荒原深处,那片巨大幽深的天坑里,云雾缭绕不散,无论是圣洁的光线还是幽暗的夜影,都无法穿透进云,落在人们的身上。

  无数万名肤色黝黑的信徒奴隶,跪在天坑底部,对着天坑中央那座巨大的山峰不停叩首祷拜,脸上写满了虔诚与畏惧的情绪。

  悬空寺所有僧人都已经躲进了山峰间那些黄色的寺庙中,淡渺的颂经声,从不同的寺庙里传出,然后如水一般渐渐向下淌落,似要把整座山罩住。

  尊者堂首座七枚大师,站在一座寺庙外的古钟前,只剩下两根手指的左手落在钟面时,不时轻击,以钟声助经声传播得更远。

  看着遥远东方的天空,看着那处光明与黑暗对峙的画面,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焦虑,往日里的坚毅平静,早不知去了何处。

  佛祖预言的末法时代,终于要到来了,然而佛祖留下的法器,已经损失了太多,净铃毁坏,棋盘失踪,那么悬空寺还能躲开冥王的目光吗?

  一道平静而淡然的声音,在七枚的身前响起。

  “黑夜来临,诸法崩坏,是为大惊怖,然则昊天俯瞰人间,断不会任由此类惨状发生,如今光明已至,黑夜未见得会获胜,我佛弟子当诚心祈祷。”

  七枚凛然受教,手指离开钟面,盘膝坐于寺前,望向东方双手合什,诚心静意祝祷道:“我佛慈悲,苍生当得佛祖保佑。”

  山峰间无数座黄色寺庙,渐渐传出祈祷的声音。

  “诸天神佛保佑。”

  “不动明王保佑。”

  “光明……”

  悬空寺讲经首座没有颂经,也没有祈祷,他手持锡杖,站在山峰的最顶端,看着平行的荒原地面,看着远处的光明与黑暗,神情显得极为疲惫。


人们看着光明的天空被黑夜一寸一寸侵蚀占据,心脏处的痛苦变得越来越重,他们捂着胸口,却不知那痛苦来自身体还是灵魂。

  光明天空边缘的黑色裂痕,渐渐变得越来越粗,直至最终那些裂痕变成线条,变成条块,然后相融在一起,那便是新的黑夜。

  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黑夜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光明会变得越来越孱弱,片刻后或者数百年后,整个人间都会被黑夜覆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以及山林里的野兽,都再也无法看到光明。

  无穷无尽的恐惧占据着西陵神殿联军的内心,即便是荒人部落里的人们,看到这幕震撼的画面,都本能里生出恐惧的情绪。

  神辇楼阁间,西陵神殿掌教高大的身影忽然跪了下去,右手依然紧紧握着神杖,平静如水却响亮如雷的祷告声在荒原上响起。

  数十万西陵神殿联军都跪到了地上,跟随掌教大人开始一起祷告,便是唐军也都跪到了地上,因为他们也是昊天信徒,他们也恐惧于永夜的来临。

  数十万人齐声祷告,最开始的时候,声音还显得有些嘈乱,然后渐渐变得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震撼。

  人们祈祷着昊天的神迹,祈祷着光明的强盛,祈祷着黑夜的退去。

  荒原南方的天空骤然间变得更加明亮,仿佛有无数量的光明被重新注入到苍穹之上,正在沉默缓慢南下的黑夜渐渐被停止下来。

  夜色里响起凄厉的鸦鸣,如墨般的黑夜开始翻滚卷动,似乎那里有某种意识存在感到了被亵渎,于是开始愤怒狂暴。

  桑桑脚下的冰雪莲花已经盛放。

  她闭着眼睛,紧紧握着手里的大黑伞,阴寒气息不停从她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卷动着荒原间的天地气息,化作幽暗的黑色,向着黑夜里不停灌注。

  宁缺站在她身旁不远处,沉默地看着她。

  光明与黑暗以天穹为战场,正在对抗,这种光与暗的对抗实际上便是有与无的对抗,远远超出了人类的层次,更不是他所能够影响。

  桑桑此时体内的阴寒气息尽数苏醒,便是一片雪落在她的身上,也会被震碎成最细微的结构,所以他无法再牵起她的手。

  他的手正在淌着血,血珠落地,发出啪啪的脆响。

  他这时候什么都不能做,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所以只能静静看着她。

  忽然,他觉得此时看到的一切有些眼熟。

  他望向南方,发现荒原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他望向天空,那里一片光明,似有一轮烈阳。而黑夜正席卷而去。

  宁缺确认自己曾经看到过这些画面。



        ——————五十五章。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宁缺看着天空与荒原,看着光明黑暗的分野,看着倒卧在地上的无数具尸体,想起来,那是在一个梦里。

  数年前从渭城前往长安城,在旅途中他与吕清臣老人有过一次关于修行的研讨与学习,也就是在那个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那晚睡觉的时候,他抱着桑桑微凉的小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所做的那个梦开端很奇怪。

  他梦见了一片海,海面上是无穷无尽的白花——或许是莲花——白花散尽,便是绿色的海水,海底深处却是浓稠的血的世界。

  血的世界里有无数悲伤恐惧的没有五官的人脸,他在梦中惊恐无比,然后来到了真实的天地之间、荒原之上。

  他的四周倒卧着无数具尸体,大唐骑兵、月轮武士、南晋弩兵还有很多草原蛮子的精骑,无数的血水从这些士兵的身下淌出,把整个荒原染红。

  三道黑色的烟尘稳定地悬浮在荒原前方,冷漠地看着他所站立的位置,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荒原上无数人惊恐抬头看着天空,宁缺随他们望去,只见一轮烈阳当空,太阳光线黯淡,似夜晚将要来临,一片黑色从天地线的那头蔓延过来。

  ……

  ……

  桑桑站在雪莲花上,掌心里握着一枚黑色棋子,看着对面那些惊恐的西陵神殿联军,阴寒的气息依然不停地从她的身体内向外界喷涌,仿佛永无止尽。

  天穹上的夜色渐盛,南方的光明渐暗,光线变得灰暗很多,春日的荒原变得越来越冷,倒卧在荒原血泊里的尸体渐渐被冻凝。

  看着眼前这幕越来越眼熟的画面,宁缺的身体变得有些寒冷,越发确定自己当年旅途中那个梦里看到的,便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只是有些细微处的差异,比如当年在梦里,他没有看到荒人的尸体,那个梦里有轮烈阳。

  然后宁缺想起,数年前书院二层楼入楼试登山之时,在最后那块巨岩间,自己还曾经进入一个梦境。

  在那个梦里,他也来到了荒原之上,随无数人仰头看着天穹,天穹那头无边无际的黑暗正在侵袭而来,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恐惧。

  在那个梦里,他和某些人说过某些话。

  梦境里的画面,一直令宁缺记忆深刻,并且莫名恐惧,他甚至没有告诉过桑桑,把这当成自己最大的秘密,并且下意识里不想记起。

  直至今天,那些黑暗幽沉的梦变成了现实。

  宁缺望向桑桑,看着她身周那些旋转飞舞的黑色气息,身体微微颤抖。到了此刻,他才明白,原来那些梦征兆的不是别的事情,便是桑桑。

  自己这辈子始终和桑桑在一起,所以那些梦便一直陪伴着自己

  当年旅途马车里,他第一次做这个黑梦的时候,便是抱着桑桑的脚在睡觉,如今想来,那个夜晚大概便是桑桑苏醒的第一天吧?

  在那个黑梦里,他曾经看见过三道黑色的烟尘,此时的桑桑应该便是其中一道,那其余两道令世人恐惧的黑色烟尘在哪里

  宁缺向四周望去,没有看到任何黑色烟尘,他冥思苦想很长时间,直到天穹上的夜色已经渐渐把南方的光明逼压得节节败退,依然没有想出结果。

  忽然间他转身望去,只见大黑马前蹄屈起,像狗一样蹲在黑色马车之前,抬头看着天上光明与黑暗的战争,显得很是害怕。

  桑桑此时站在荒人部落前方,直面着西陵神殿联军,很是孤单,她的身边,只有他和大黑马,她身上喷涌而出的阴寒黑息,席卷着荒原地面的碎草石砾土块,把他和大黑马也笼罩了进去。

  宁缺身体微僵,明白原来另外两道黑色烟尘,便是自己和黑色马车。

  当年那个梦里,他站在西陵神殿联军的方向,向北方望去,看到了三道黑色的烟尘,如今的现实中,他就站在北方,就是三道黑色烟尘的一部分。

  给整个人间带来恐惧绝望的三道黑色烟尘,原来就是自己。

  只是在那个梦里,他是站在南方的,为什么现实中自己会出现在这里?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改变了阵营,从光明投身于黑暗,这是何时做的选择?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柴房里对管家挥出柴刀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在书院二层楼登山时,于幻境中他再次挥刀杀死管家和少爷,然后向着对面的夜色里走去时,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烂柯寺里知道桑桑是冥王之女,他毫不犹豫地走进佛光里,撑开了大黑伞,在荒原上逃亡时,在朝阳城里对着无辜的民众挥起了屠刀……

  在梦里,他做出过选择。

  在现实中,他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

  ……

  宁缺想起,这个黑暗的梦,还曾经出现过一次。

  那是在长安城里,他刚刚学会修行,能够感知到世间的天地元气后,感动得眼眶微湿,然后抱着桑桑美美地睡了一觉。

  每逢人生大变故时,便有梦境降临,那次甜美的睡眠里,也有黑暗的梦,在那个梦里,黑色逐渐占据荒原上空,纯净的夜遮蔽天空,眼看着永夜即将来临,寒冷战胜光热之时,天空上忽然响起一记雷鸣。

  那道雷鸣轰隆而作,瞬间传遍整个世界,荒原上很多人都被这记雷击倒在地,痛苦呻吟,还能站立的人们像雕像般,神情惘然抬头望向天空。

  便在雷声响起处,圣洁的光辉瞬间照亮整个夜空,高远的苍穹之上,在圣洁的光辉冒出中心最明亮的位置,有一扇无比巨大的金色大门缓缓开启,隐隐能够看到一条巨大的黄金龙的龙首,缓缓探出。

  ……

  ……

  是的,如果梦境意味着将要发生的事实,征兆着这场光明与黑暗的战争,那么桑桑带给人间的黑夜,不可能就这般简单地获得胜利。

  南方的天空光明已经黯淡,那颗巨大恐怖的黄金龙首还没有出现。

  一股极大的惊恐,占据了宁缺的身心,他愕然望向天穹,望向已然黯淡的南方天空,心想难道稍后真的会看到那幅画面?

  黑夜自北方而来,压迫得南方的光明愈发黯淡,正在逐寸逐寸地侵蚀光明的国度,先前被光明吞噬的白云,重新现出了身形。

  白云的边缘骤然明亮起来,要比先前西陵神殿掌教神杖发出光柱时,要显得更加明亮,不似镶了金边,完全是在燃烧!

  看着就像是一轮烈阳,藏身在白云后极近的地方。

  一道雷鸣自高空响起!

  轰的一声巨响!

  天雷降落到荒原上,原野泥土里凝着的血,尽数被震了出来,弹起约膝盖高,然后落下,就像是上苍降下了一场血雨。

  那些倒在原野上的荒人战士和西陵神殿联军的尸体,也随之跃起,仿佛复活了一瞬间,然后重新重重摔落到地面上,发出骨折肉碎的恐怖声响。

  荒原上的数十万人,同时被这道雷震得耳膜剧痛,双膝一软瘫倒在地,距离战场中心最近的逾千人,更是直接被震倒死去!

  这才是真正的雷声——天雷之声!

  与这道来自于苍穹之上的雷声相比,先前荒原上血腥战争里不时响起的剑啸声,箭袭声,撞击声,惨叫声,都显得那般微弱。

  叶苏追杀唐时用木剑引来的风雷,在这道天雷的面前,就像是孩童玩耍用的鞭炮,根本不值一提,相形之下是那么的可笑。

  在上天看来,人世间的一切事情,本来就是这般可笑。

  ……

  ……

  雷声响于天穹,起于云后,那抹白云越来越明亮,不止边缘,就连厚实的中心都仿佛要燃烧起来,向地面散放着光与热。

  人们跪在荒原地面上,愕然抬首望着那处,看不到云后真实的画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只有宁缺隐约明白白云后正在发生什么。

  他做过梦,这些事情曾经在那个黑梦里出现过。

  雷声,即是开门声。

  此时有一扇无比沉重巨大的金色大门正在云后缓缓开启。

  那道金色大门后面,便是昊天的光明神国。

  ……

  ……

  宁缺浑身寒冷,然后开始颤抖,就像是冰雕一般,不停震落着冰屑,他的身体和灵魂,被无穷无尽的恐惧所占据。

  在这片荒原上,只有他知道将要发生些什么,只有他知道真相,所以他孤独,然后愈发恐惧,直至陷入绝望。

  他望向桑桑,拼命地大声喊叫,但愈来愈盛的光线里,他的声音根本无法传播,桑桑依然一无所觉。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黑色马车旁,拉起大黑马,驾车向桑桑冲去,想要带着桑桑逃走,然而就在这时,南方天空那抹白云忽然暗了起来。

  不是那抹白云变得黯淡,而是有个事物从云后出现,顿时压制住荒原上所有的光明,因为那个事物无比光明。

  一颗巨大的黄金龙首,从云中探出,神情漠然,俯瞰荒原。



        ——————第五十六章



因为那些梦境,宁缺预知到黄金龙首的出现,所以他没有向天上看一眼。他撕下布带缠好大黑马的眼睛,拉着黑色马车来到桑桑的身边。

  桑桑的眼睛紧闭,小脸变得异常苍白,身体四周缭绕的黑色烟尘,在黄金龙首散发的无限光明照耀之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净化消失,她的身体在逐渐淡渺的阴寒气息里剧烈颤抖,显得格外痛苦。


黄金龙首向荒原地表洒落无限光明,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把桑桑身体四周缭绕的黑暗气息净化一空,那些蕴含着绝对光与热的光线,直接落到了桑桑的身体上,无数道青烟从她的身体里冒出来。

  光明中,桑桑显得无比痛苦,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此时咳出来的不是血,也不是阴寒气息,而是黑色的透明的像冰块般的事物。

  那些黑色的透明冰块,从她的唇间咳出,然后落在荒原地面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砸出极深的坑洞,然后消失不见

  便在这时,黄金巨龙喷出的龙吟,也来到了她的身前,那些黑色的冰块,尽数被碾碎为最细小的微砾,她的身体骤然扭曲,仿佛将要断裂。

  宁缺已经把自己的速度催到极致,但怎么也不可能快过光的速度,快过龙吟的速度,他的手指刚刚触到桑桑的身体,昊天的威压便传到了他的身上。

  啪的一声,他跪到了桑桑身边的土地上,膝盖与地面重重撞击,仿佛瞬间碎裂,剧烈的痛苦清晰地传到他的识海里,令他脸色苍白,恐惧异常。

  黄金巨龙一声龙吟,人间便无人可以抵抗,在昊天之前,自己是那样的弱小,那么这些年自己所做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这场光明与黑暗的战争,马上便要分出胜负,桑桑马上便要死去,自己能做些什么?自己能改变些什么?如果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么为什么自己会做那些梦,为什么能够在梦中看到将来,看到此时的现在?


宁缺双手撑地,用尽全身力气蹲起,然后脚掌向后重重一顿,从双膝跪倒的姿式变成坐姿,在光明的威压中站起身来,神情极为痛苦。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便几乎要榨光他所有的勇气与力量,他伸出颤抖的手,摸出一副黑水晶做的眼镜,搁到鼻梁上。

  他此时的脸色异常苍白,戴上墨镜之后,变得更加苍白,墨镜相应地也更黑,他眼中看到的世界,也变得很黑。

  荒原上的血与尸,已经占领大半片天空的光与热,此时在他的眼中,都变得暗淡了很多,凄冷了很多,与他黑梦里看到的画面,更加相似。

  宁缺抬起头来,直视天上那颗黄金龙首。巨大的黄金龙首几乎要占据他的整个视野,所以瞄准起来非常容易——虽然有墨镜隔着,但光明透镜而过,依然让他的眼睛刺痛难忍,眼泪不知不觉便流了下来。

  铁弓缓缓拉动,发出咯吱的绞扯声,黝黑的铁箭在弦上微微颤抖,锋利的箭簇迎着自天而降的光明,显得有些暗淡,似乎很恐惧。

  宁缺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决然的神情,他看着黑色镜片里的黄金龙首,暴喝一声,松弦发箭,直射黄金龙首的右眼!

  神话中的生物,代表昊天降临人间,生活在人间的子民们,或者跪地膜拜表示敬畏,或者臣服,或者像石头般沉默不语,但绝对不会有人想着要去杀死它。

  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缺却这样做了。

  ……

  ……

  白色的湍流,刚刚在弓弦后绽放,便被自天而降的无限光明净化成虚无,但铁箭已经离弦而去,刹那时间之后,便到了极高远的天穹上。

  此时荒原上所有人都跪倒在地,没有任何人敢直视苍穹,直视天空里那颗黄金龙首,所以没有人看到这幕千万年来极罕见的画面。

  黄金龙首在极高远的天空上,人世间除了柳白的剑,大概也只有宁缺的元十三箭,能够接触到它所在的领域。

  黝黑的铁箭,在万道光线中变成一条极细的黑影,准确地命中黄金龙首的左眼,然后瞬间被光明净化。

  如果说黄金巨龙的眼睛就像是平静的光湖,那么令人间修行界闻之色变的元十三箭,此时就像是投入湖中的一片薄冰,瞬间消失,根本激不起任何涟漪。

  对于这一箭的结果,宁缺并不意外,只不过他的字典里没有绝望两个字,不尝试到最后,他绝对不会放弃,既然要死,不射这一箭,他不会甘心。

  黄金巨龙俯瞰着荒原地面,看着执弓而立的宁缺,巨大的光湖眼眸里流露出一丝讥诮轻蔑的神情,然后回复成绝对的漠然,吐出一口龙息。

  龙首吐息,金晖凝成亿万粒碎屑,向荒原落下,如沙河决堤,但每粒沙都绝对透明,每粒沙里,都蕴藏着无穷的威压!


          ——————第五十七章



高空里那颗巨大的黄金龙首张开了嘴,龙身忽然粗了一分,荒原地面上,忽然刮起了巨风,呼啸着盘旋着,席卷起那些洒落的黄金沙粒离开地面。

  远远望过去,天地之间仿佛生出了一道旋风,细的一端在黄金龙头处,粗的一端则是在地面上,不停扫荡,所过之处,飞沙走石。

  随着那些黄金沙粒离地而去,荒原地面上荒人战士尸体里的天地气息,也被那道龙卷风吸噬而走。

  肉眼看不到这个过程,但宁缺能感觉到,因为他自己身上都有不少浩然气,被黄金巨龙吸走,此时他再抬头望去,墨镜里的黄金龙首,再也找不到任何威严光明的感觉,显得那般血腥恐怖贪婪。

  北方的黑夜已然缓慢退却,大黑伞不再喷吐气息,桑桑与夜色的联系被中断,缭绕在她身旁的气息早已净化,烟尘沙砾不停狂舞。

  桑桑的双脚离开了地面,离开了像白莲花的冰雪,飘到了空中。

  黄金巨龙漠然地看着她。

  桑桑的衣裳在旋风中瑟瑟摆动。

  桑桑向天上飞去,向黄金巨龙的嘴里飞去。

  桑桑回头,望向宁缺,眼神很惊恐,神情很无助。

  宁缺跳了起来,抱住她的腿,想要把她拉回地面。

  但他做不到。

  桑桑依然在向天上飞去,带着他一起向天上飞去。

  昊天要桑桑。

  昊天不要他。

  所以桑桑的身体很轻,而他的身体却忽然变成一座山般沉重。

  只听得喀喇两声,他抱着桑桑的两只胳膊完全碎了。

  但他依然没有放手。

  既然抓住了,那么就永远不会放手。

  哪怕手断了,也不放手。

  哪怕死了,也不放手。

  ……

  ……

  极淡的金晖,在眼睫毛前掠过,大地似乎不再有任何吸引力,宁缺抱着桑桑,顺着龙息,向天上飞去,向黄金巨龙的嘴里飞去。

  两个人的头发与衣袂在空中飘舞着,看上去就像是两朵黑色的花。受到光明的威压,他开始不停淌血,血从黑色的花瓣上淌落,落到荒原上。

  荒原地面上,大黑马拖着车厢拼命地奔跑着,它似乎忘记了恐惧,追逐着天上飞着的那两个人,不时发出愤怒凄厉悲伤的嘶叫。

  宁缺看着它声音嘶哑说道:“真是头憨货。”

  然后他向上望去,只见头顶的天空里是一片光明,除了光明什么都没有,显得那般的纯净,就像死亡那样纯净,于是他知道死亡马上就要来了。

  他这辈子做了很多次选择,如今看来,那些选择真的没有什么意义,就像最后这一刻,他选择跳到空中,抱住桑桑一样。

  不过有时候,选择本身就很有意义。

  他看着桑桑笑了笑。

  桑桑看着他笑了笑。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形忽然停住,不再继续向天空里、光明里飞去。

  因为有只手伸到了天空里,抓住了宁缺的脚。



        —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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