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小白

时间是最好的证明,也是能看清一切本质。

将夜原著猫腻摘选宁桑片段

云层笼罩着朝阳城,清冷而不清静,钟声与锣鼓声,夹杂着惊恐的尖叫和愤怒的咒骂,四处响起,街道上人头攒动,杂物乱飞,在那些烂菜鸡蛋砖块的雨点中,宁缺背着桑桑仍然在继续奔跑。

  原来和人间的战斗是这个样子,他沉默想着,双手紧握着刀柄奔跑,看着街道上越来越密的人群,喘息问道:“会不会觉得有些难过?”

  他奔跑得很辛苦,呼吸有些急促,所以声音有些微颤,并不如何响亮,在充斥着警报声与咒骂声、尖叫声的街道上很难听清楚。

  桑桑伏在他肩上听得很清楚,睁开眼睛,看着街道两旁面露惊恐痛恨神情的人们,苍白的小脸微显黯然,嗯了一声。

  宁缺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因为别人的态度而难过的人是好人,我们是坏人,便要有坏人的自觉,可不能难过。”

  眼看着白菜鸡蛋甚至砖块瓦砚,都无法让街道上的那两个人停下来,朝阳城的百姓愈发愤怒,有人竟是鼓起勇气,准备直接拦截。

  一名敞着衣服、满胸黑毛的壮汉,从前面一间茶铺里跑了出来,在街坊们的尖声欢呼和加油声中,狂吼一声,张开双手便要把宁缺抱住。

  宁缺根本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撞了过去,只听得一声轻响,那壮汉就像只风筝般,被斜斜撞飞落到地上,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

  与那名壮汉发生撞击,宁缺的速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脸上的情绪都没有什么变化,双脚在街道上踩起一道烟尘继续向着北城某处奔跑。

  街坊们围到那名壮汉身旁,发现这名平日里仗着力气欺压良善今日却为了大义勇敢站出来的汉子,竟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不由惊呼出声,望着已经跑到远处的宁缺背影跺着脚悲愤地咒骂。

  那个冥王之女的侍从,好生残忍冷血!

  刚刚拐过一道街口,宁缺便看见又有八九名汉子在一名里正的带领下,拿着粗粗的草绳,拦在街道中央,不停喊叫着替自己壮胆。

  适度的恐惧容易激发起人类的愤怒和勇气,为了抓住桑桑,朝阳城中有很多平日里懒散无比的男人都愿意付出受伤的代价想要成为来自民间的英雄。

  宁缺明白这个道理。

  他在荒原里曾经看见过狮子被牛群围攻,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心慈手软,反而要愈发冷血强悍才能震住那些平时温顺,此时却格外疯狂的普通百姓。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冲了过去,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听得啪啪的一阵脆响,那些勇武的汉子浑身骨折,喷血倒下,场面看着极为血腥。

  果不其然,看到如此残忍的画面,再联想起冥王之女的传说,街口附近那些前一刻还在用最肮脏的语言咒骂桑桑和宁缺的百姓下意识里伸手捂住了嘴,也没有人再敢往街道上扔杂物。

  然而宁缺奔跑的速度太快,街道上发生的事情,根本来不及传到前方,越来越多的朝阳城居民勇敢地站了出来,试图拦住他和桑桑。

  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手中握着铁叉之类的物事,也变得危险了很多,宁缺不停地闪躲,好不容易冲出这段街区,然后看到了他最忌惮的画面。

  数排月轮国军方的箭手,正在某处府前的粮袋后方瞄准着自己,而在街道两旁的侧墙上,隐隐也能看到很多箭手的身影。

  “射!”

  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道极为严厉的声音,无数凄厉破空之声响起,百余枚羽箭就像是暴雨般,密密麻麻向着街道中间的二人射来。

  宁缺可以跳上屋檐闪避,或者选择别的方法,但是那样一来,速度便会受到影响,很可能被佛道两宗的修行强者包围,所以他只是喊了声:“开!”

  桑桑撑开大黑伞,伞上虽然有很多破洞,但被风一吹依然产生了极大的阻力,震得她身体微微一晃,如果不是被绳子捆着,只怕要从宁缺的身上摔下去。

  绝大多数箭枝都是向着宁缺背上的桑桑射去,看来月轮国军方,已经从佛宗处知晓冥王之女的弱点,显得格外强硬,意欲一举射杀。

  暴雨般的羽箭带着令人心悸的嗤嗤破空声落了下来,锋利坚硬的箭簇深深地锲进街道两侧的墙,或是射中地面,在青石地板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然而令箭手们感到惘然惊慌的是,密密麻麻的羽箭射中那把大黑伞后,根本无法穿透伞面便被弹了出来,他们震惊想着,这伞难道是铁做的?

  大黑伞能够遮住桑桑瘦弱的身体,却无法完全遮住宁缺,尤其是从正面射来的数十枝羽箭,不过以他修行浩然气后的身体强度,只要不是那些能开重弓的军中神射手,根本威胁不到他,所以除了有几枝羽箭看去势要擦着脸畔射到身后,他伸手打掉之外,根本没有做任何躲避动作,依然直闯。

  一枝羽箭射中宁缺的胸口,然后折断弹落,一枝羽箭射中他的咽喉,留下一道极小的破口,仿佛只是被擦掉了油皮,连血丝都看不到。

  正震惊于大黑伞的月轮国箭手们,看到这幕画面,不由愈发震惊,心想难道这人的身体也是铁做的?尤其是府门前粮袋后的数十名箭手,看着像风一般奔跑过来、越来越近的宁缺,更是惊恐得连弓都无法握住。

  ……

  ……

  云层下,十几只黑色乌鸦,在街道上方,不时发出嘎嘎难听的叫声,在黑色乌鸦的下面,宁缺背着桑桑在奔跑,虽然没有人能够拦住他,甚至哪怕是拖延他片刻时间,但他也没有办法摆脱朝阳城里军民的围追堵截,因为他再快也不可能快过数十万双眼睛。

  尤其是一直在他和桑桑上空飞舞的那些黑色乌鸦,就像是指路明灯一般,替朝阳城军民指引着方向,无论他往哪边奔跑,总会瞬间陷入民众愤怒的海洋,甚至已经有两次险些被佛宗的苦修僧包围。

  愤怒的民众和修行强者们,把宁缺和桑桑堵进越来越小的范围中,黑色乌鸦在街道上空飞向北城的皇宫,嘎嘎的叫声越来越难听。

  民众跟着天上的黑色乌鸦向皇宫处跑去。

  佛道两宗的修行强者,也往那处汇合,准备就在那里,结束这个嘈闹而紧张的故事。



            ——————第十一章



无数朝阳城居民涌到皇宫四周。看着庄严肃穆的皇宫建筑,以及宫前甲胄在身的军人,深植于骨里的敬畏,让狂热的人群渐渐冷静下来,不再继续向前。

  然而民众的人数实在太多,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从皇宫宫墙上向下望去,仿佛小半个朝阳城,都被飘着落叶的污水浸泡着,场间弥漫着紧张而暴戾的气氛。

  上千名军士和数百名箭手,在人群之前形成几道防线,负责维持秩序,一百多名苦修僧和十余名西陵神卫神情警惕地看着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有三名苍老的西陵红衣神官从皇宫里缓步走出,神情肃穆。

  在场的数万人追着十几只黑色乌鸦来到此地,却失去了黑色乌鸦的踪迹,不免有些焦虑,集体仰着头望向空中,四处寻找着那些黑色的线条,想听到那些嘎嘎难听的叫声,看上去就像无数仰首待哺的鹅。

  有人望向皇宫西南方向、笼罩在清淡天光里的白塔寺,忽然发现,那十几只黑色乌鸦就在白塔后方的空中不停盘旋飞舞,不由大声叫了起来。

  “在那边!”

  冥王之女居然敢进白塔寺,难道她不怕死吗?皇宫前的数万人议论着、咒骂着那个妖女居然胆敢对佛祖不敬,渐渐再次变得狂热愤怒起来,挥舞着拳头,乱糟糟地向白塔寺跑去,逾千名军士和修行者,没有阻拦这些愤怒民众的意图,反而被人潮人海推动着,一道向白塔寺赶去。

  ……

  ……

  之前某刻。

  宁缺背着桑桑跑到寺墙下,没有减速,脚尖轻点墙上一处微微突起的砖,身体腾空而起,伸出手掌攀住墙沿,腰腹用力身体一折,便掠上了墙头。

  白塔寺寺墙高近两丈,普通人根本没有能力越过,但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太过艰难的障碍。站在高高的寺墙之上,他转身望向后方,发现那些愤怒的民众暂时还没有追过来,也没有看到苦修僧的身影,稍微放松了些,抬头向头顶望上一眼,看着那些在空中飞舞的黑色乌鸦,神色微寒。

  那些黑色乌鸦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的焦虑愤怒和毫不遮掩的杀意,嘎嘎乱叫数声,黑翅乱扑,飞向更高的空中,然后盘旋不去。

  宁缺从寺墙上跳了下去,落到地面顺势弯膝,卸下大部分的反震力,回头看着桑桑苍白的小脸,担心问道:“有没有事?”

  桑桑被震得很难受,但摇了摇头。

  在朝阳城里住了一个冬天,宁缺带着桑桑来白塔寺三次读经学佛,他自己来的次数更多,对寺中的地形建筑非常熟悉,在静寺园中高速穿行,很快便掠过侧殿,进入相对安静的后寺,然后向着不远处的白塔奔去。

  白塔寺里的钟声还在不停地回响,和城中各处佛寺的钟声遥相呼应,寺里的大能僧人都已经出寺去城中寻找冥王之女,哪里想到宁缺居然敢带着桑桑来这里,而且黑色乌鸦此时飞得比较高,所以暂时还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

  ……

  月轮国乃是佛国,有烟雨三百寺的说法,又有烟雨七十二寺的说法,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位于朝阳城的白塔寺,永远是佛国首寺。

  此寺的历史极为悠久,只比瓦山烂柯寺稍晚些年头,但与烂柯寺一样,都是悬空寺在世间的山门,无数年来不知出现过多少高僧大德。

  白塔寺在修行界的地位也极高,辈份极高的曲妮玛娣,便是在此寺剃发,传闻白塔寺住持也是一位大悟的高僧,拥有类似知命境的实力修为。

  这座佛寺最著名的当然便是那座白塔,就像烂柯寺是先有瓦山棋局的传说,再有烂柯寺一样,此处也是先有白塔,后才有佛寺。

  看着湖中那座白色的佛塔,宁缺忽然觉得有些隐隐不安,他带桑桑来过三次白塔寺,自己还偷偷来过几次,但从来没有靠近过那座白塔。

  但他计划要去的地方,便在这座白塔下方,而且实在是被满城民众追得苦不堪言,再不找个地方歇息片刻,他很担心自己会被活活累死。

  白塔寺后有片面积不大的湖泊,湖中有小岛,白塔便在岛上。

  湖心岛上还有一座很不起眼的寺庵,岛与湖畔有道窄桥相连,时值冬末春初,湖水没有结冰,几枝残荷败枝,伸到窄桥之上,看着颇有几分天然之美。

  嘎嘎,黑色乌鸦难听的叫声,从空中传来。宁缺背着桑桑从一座古钟后闪身而出,顺着湖岸奔上窄桥,向着桥对面的湖心岛冲了过去。

  十余名僧侣从禅房殿中走了出来,指着在空中盘旋飞舞的黑色乌鸦震惊议论,然后便看到了桥上宁缺的身影,不由发出震惊的呼喊。

  白塔寺内,顿时响起无数密集的脚步声,听着这些僧侣的喊叫,不知有多少人一边呼喝着,一边咒骂着,向后寺湖畔追了过来。

  宁缺知道已经惊动了寺中僧人,再次被人发现了行踪,继续加速在窄桥上奔跑,脚掌踩断那些干枯的荷枝,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刀柄。

  跑过窄桥,甫出桥头,他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一紧,朴刀出鞘,带着一道寒光向前方斩落,只听得砰砰两声,两柄铁杖被震飞到空中。

  有两名白塔寺的苦修僧,听到呼喊后,便一直隐藏在桥头,意图偷袭宁缺,却没有想到,宁缺早就知道他们的位置,竟是抢先出了手。

  两道极深的刀口出现在这两名苦修僧的身上,从脸部一直拉到腰间,鲜血狂喷,看着极惨,随后倒地而死。

  宁缺看都没有看这两名苦修僧一眼,身法没有任何停顿,握着朴刀继续向前奔跑,撞破木门,便闯进湖心岛上幽静而简朴的庵堂。

  庵堂的窗上蒙着厚纱,一片昏暗。

  忽然,一道极凛厉的破空之声响起,庵内的天地气息骤然一凝,一根铁杖携着凝结的天地元气,当头向着宁缺头上砸来!

  以杖引天地元气,声势如此慑人,此人的境界极为强悍,念力极为雄浑,而且出手的时机极为老辣,即便以宁缺的能力,猝不及防之下也不好应对。

  但宁缺早就知道庵堂里是谁,所以他才会闯进这间庵堂,怎么可能没有防备,手中的朴刀自下向上一撩,重重砍到那根铁杖上。



            。 。——————第十二章



先前在桥头,宁缺手中的朴刀与那两名苦修僧手中的铁杖相遇时,发出的是沉重的撞击声,然后对方的铁杖被震飞,他紧接着两刀把对方斩死。

  此时在庵堂,他手中的朴刀与那道呼啸破空而至的铁杖相遇时,发出的却是轻微的一声响,听上去就像是毛笔被油灯上的火焰烧烛。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名持杖者的修为远胜于桥头的苦修僧,铁杖挟天地元气而至,无论是速度还是稳定度都非常强大,而相对应地,宁缺上撩的刀势也更加凌厉,所以二者相遇时,铁杖没有被击飞,而是直接从中断裂!

  嗤的一声,铁杖断成两截!铁杖的上半端擦着宁缺的肩头飞过,把庵堂绘着油彩画的屋檐砸出一个大破洞,被朴刀削得有些锋利的下半段,则是被那人握在手中继续向宁缺的小腹刺来,伴着一声凄厉怨毒的喝声,那人拍向宁缺的面门!

  宁缺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左手上深厚的佛门气息,而且已经感知到,那半段砸破屋檐的铁杖,正在高速地飞回。此时他小腹之前是段锋利的铁杖,又有段铁杖正要袭向他的后背,再加上那只枯老的手掌,竟是三面受敌,十分危险。

  但他毫不慌乱。颜瑟大师曾经向他转述过一段剑圣柳白的话:纵剑万里,不及身前一尺之地,而半道开始修行的他,就像叶红鱼一样,非常懂得怎样战胜这些看似强大的修行者,怎样才叫真正的战斗。

  此时朴刀上撩之势未绝,急迫间无法回至身前,两截铁杖前后夹攻,枯手已至。宁缺毫不犹豫松开右手的刀柄,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掌将刺向小腹的半截铁杖拍开,然后蹂身而前,一拳准确地砸在那人的脸上。

  啪啪两声脆响,宁缺收身而回,右手在空中一揽,重新握住还没有来得及堕下的朴刀,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声响,两根铁杖先后砸落在地面,而那人凄呼一声,捂着脸连连退后,拍向宁缺的左手早已收了回去。

  无论修行法门如何神妙,终究是需要靠人来控制的,只要把你的人击倒,你又如何能够让那些修行法门继续发挥作用?

  然而战斗还没有结束。

  庵堂窗外的厚纱忽然飘了起来,然后片片断裂,裂成无数素色淡花,因为纱帘极厚,所以那些花辫也显得有些肥厚,却透着道令人窒息的意味,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让这些纱花覆住脸颊,你便再难以呼吸到任何空气。

  宁缺右手握着的朴刀在身周空中高速颤抖而行,像无数道闪电般,轻而易举把那些纱花挑落震碎,然后他轻身一掠,掠至庵堂深处。

  庵堂深处有尊佛像,佛像之前有香炉,有钟,还有两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坐着一位少女,背对着庵堂的门,另外一个蒲团上跌坐着一位正在吐血的老妇,正是先前手持铁杖偷袭宁缺,反被宁缺一拳打倒的那人。

  刀锋破空而至,然后轻轻巧巧落在少女的颈间,宁缺看着少女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说道:“二位,好久不见。”

  那名老妇撑着地面,艰难地爬了起来,坐在蒲团上,怨毒地盯着宁缺,说道:“若要相见,为何不是在冥间?”

  那名老妇满脸皱纹,脸上的神情天然透着股刻薄意味,目光虽然怨毒,但眼眸深处却能隐隐看到死寂的绝望,正是曲妮玛娣姑姑。

  蒲团上的少女转过身来,微白的脸颊依然娇媚如花,神情却显得十分的寞然麻木,青丝被束在帽里,看上去就像是个潜心修行的尼姑,正是花痴陆晨迦。

  ……

  ……

  天启十六年深秋,烂柯寺一场大战,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宝树大师当场身死。曲妮玛娣心恸难安,念及道石之死,更是心灰意冷,归国之后,她向月轮国主要了白塔寺里这间庵堂静修,渐成槁木。

  花痴陆晨迦经历诸多变故,也自绝望,情根渐断渐萎,便随姑姑一道隐居在这庵堂里,整日对着佛像吃斋颂经。

  就此,月轮国最著名、地位也最高的这两个女人,就此斩断红尘,不问世事,只在庵里求清静,平静地过了一年时间,与外界再没有任何来往。

  她们不知道宁缺和桑桑还活着,更不知道这两个人已经来到朝阳城,便是先前响遍全城的钟声,也没有让心如死灰的二人有任何反应,直到宁缺来到白塔寺,走上窄桥,杀死那两名苦修僧后,她们才反应过来。

  “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活着,居然会来月轮。”

  曲妮玛娣擦掉唇上的鲜血,怨毒盯着宁缺的脸,忽然想明白了其中道理,癫狂笑道:“看来你和冥王之女被追得很惨,这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这位佛宗辈份极高的姑姑,这一年里确实过得心如止水,甚至如死灰不动,然而仇恨实在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此时看着自己最恨的宁缺出现在身前,她的神情顿时变得鲜活起来,生出无穷无尽的恨意。

  陆晨迦也没有想到宁缺和桑桑居然还活着,看着宁缺背上的桑桑,如冰中花瓣的漠然神情微动,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又显得很惘然。

  宁缺看着二人没有说话,因为此时没有必要说话。

  西城门外那道极为强大可怕的气息,让他被迫折回,朝阳城里的居民还有佛道两宗的修行强者追得他实在无路可逃,所以他才会来庵堂暂时休息,并且等待着他一直等待的那个变化,曲妮玛娣和陆晨迦只是他的人质而已。

  冬天来白塔寺学佛读经,他暗中查探寺中环境时,便注意到后寺湖心岛有些问题。虽然他无法靠近,但看到一名手持铁杖的苦修僧时常进出这座小岛,当年在荒原上他便见过那名苦修僧,知道是曲妮玛娣和陆晨迦的护卫。其后他又观察了数次,便基本上确定曲妮玛娣和陆晨迦应该是隐居在这座庵堂里。

  庵堂外响起乌鸦难听的叫声,宁缺拿出用坚硬牛皮硝制而成的绳索,把曲妮玛娣和陆晨迦捆死,然后背身走到窗前,目光穿过那些花瓣形状的纱洞向外望去,看见了那些在空中盘旋飞舞的黑色乌鸦。

  去年秋末,宁缺带着桑桑住进那间小院时,便有一只黑色乌鸦飞来,栖在枝头,其后十余日,每天都有一只黑色乌鸦飞来,诡异而令他非常不安,只不过其后双方相安无事,他也渐渐不再在意这件事情。

  谁能想到,今日这些黑色乌鸦竟成了他和桑桑最大的敌人,先前在朝阳城里,如果不是这些黑色乌鸦,他说不定早就带着桑桑藏了起来,甚至有可能已经逃走

  宁缺不明白这些黑色乌鸦为何会出现在小院里,今日为何始终跟随着自己。最大的可能自然是桑桑身上的冥王气息,但如果黑色乌鸦代表不吉,难道不应该帮助桑桑?为何却要用这种方式,把桑桑所处的位置暴露出来?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必须把这些黑色乌鸦弄死,不然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就算他等待的变化终于到来,最终他和桑桑还是会走进死路。先前在逃亡过程里,他就想把这些乌鸦给弄死,只是一直没有时间,也腾不出手来。

  他的右手落在窗棂上,微微用力,捏断一块窗木,然后碾成十几块碎砾,默运浩然气,向着斜上方空中的黑色乌鸦掷了过去。

  很轻的窗木碎砾,蕴藏着浩然气,便顿时变成了坚硬的石块,嗤嗤破空而飞,声势有若恐怖的劲弩,那些黑色乌鸦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重重击中,只听着几声惨叫,黑色的羽毛纷纷掉落,乌鸦向地面坠去。

  宁缺稍觉心安,然而令他感到震惊不安的是,片刻之后,庵堂四周再次响起乌鸦难听的叫声,云层下的空中再次出现那些黑色乌鸦的身影!

  这些黑色乌鸦难道是杀不死的?

  白塔寺里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后寺湖岸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甚至有人被挤得落入湖中,窄桥周遭更是出现了无数箭手劲弩,逾百名佛宗弟子还有十余名神卫警惕地看着湖心岛上的庵堂。

  从庵堂窗口向岸上望去,一眼便能看见黑压压的数百人,宁缺知道人群远不止这些数量,后面还有数千人甚至数万人,那些人都恨不得冲进庵堂,把自己和桑桑身上的血肉一口一口咬下来,然后再用火刑烧死,不由眉头微皱。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愚蠢到躲进这个死地。”曲妮玛娣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流露出刻薄嘲讽的神情,声音沙哑难听说道:“难道你以为,拿我们两个人做人质,便可以让人们放冥王的女儿离开?你实在是太天真了。”

  宁缺没有回头,说道:“你说话的声音很难听,就像天上那些乌鸦。如果你想看我和桑桑待会怎么被人撕成碎片,我建议你这时候先闭嘴。”

  曲妮玛娣笑了起来,显得十分开心,她确实很想看宁缺和桑桑怎样去死,所以她选择暂时闭上了嘴。

  ……

  ……

  与白塔寺相距不远的皇宫里。

  月轮国主看着身前担架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挥舞着手臂厉声说道:“统领大人,你明不明白你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庵堂里是我最亲密的两个亲人,如果你要求强攻,玉石俱焚之下,她们极有可能死去!”

  西陵神殿神卫统领罗克敌,虚弱地躺在担架上,咽喉处裹着厚厚的纱布,根本说不出话来,但他的眼神依然是那般的凛然而强横。

  七枚大师站在担架旁,对着国主单手合什一礼,说道:“陛下,请你明白当前的情况。佛道两宗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为的究竟是什么。既然此时宁缺带着冥王之女进入死地,我们便应该把握这个机会。”

  罗克敌依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用鼻子冷哼一声。

  七枚缓声再道:“为了拯救世间苍生,我想没有人不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朝阳城里的百姓都如此勇敢,曲姑姑和晨迦公主又岂会怯懦贪生?”

  月轮国主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双拳紧握,而目光却开始闪烁不定,显得极为挣扎犹豫——月轮国乃是佛国,深受佛宗影响甚至可以说被直接控制,而西陵神殿毫无疑问是世间最可怕的存在,此时佛道两宗都表明了态度,就算他再如何强硬,也根本没有力量来阻止这件可怕事情的发生。

  月轮国主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道:“既然如此……”

  “为什么不再等一等?”

  安静的皇宫里,忽然有人说了一句话。

  忽然开口,阻止月轮国主马上做出决断的,是谁也想不到的一个人。不是月轮国的宰相,也不是心疼女儿的皇后,而是位苍老的红衣神官,此人正是先前走出皇宫的三名红衣神官之一,却不知何时又返回了皇宫。

  红衣神官神情平静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宁缺和……冥王之女既然已经进入死地,那何必急于一时?”

  躺在担架上的罗克敌听着这话,勃然大怒,用手指着那名红衣神官,愤怒得浑身颤抖,然而却是说不出话来。

  另外两名西陵红衣神官走上前来,完全无视罗克敌震惊怀疑的目光,看着众人面无表情说道:“我们也是相同的意见,上天有好生之德。”

  七枚神情骤变,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来自西陵神殿的神官,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上天有好生之德?道门何时变得如此温和慈悲?

  这些西陵神殿的红衣神官,前些天才赶到朝阳城,手里拿着掌教大人和天谕神座的诰示,所以没有任何人怀疑,据说这三名红衣神官皆通神术,西陵神殿担忧朝阳城百姓死伤惨重,所以特别派他们过来。

  罗克敌忽然眼瞳微缩,想到某种可能,几乎同时,七枚也想到了,微微皱眉,看着这三名红衣神官,问道:“你们来自哪座神殿?”

  为首那名苍老的红衣神官平静说道:“光明神殿。”




             ——————第十三章



安静的皇宫内,七枚大师静静看着那三名苍老的红衣神官,看了很长时间,忽然开口说道:“冥王的女儿不是光明的女儿。”

  为首那名苍老的红衣神官缓声说道:“不知大师此言何意,我们只是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哪怕是冥王的女儿,昊天也会愿意给她时间反省悔悟。”

  七枚大师是悬空寺尊者堂首座,出自不可知之地,一旦踏足人间,便是佛宗最尊贵的人物,可以与西陵神殿的三位大神官相提并论。然而这终究是昊天的世界,道门的地位要远远高于佛宗,而这三名红衣神官修行西陵神术,乃是神殿的重要人物,即便是他,也很难强行压制。

  “你们的话能代表西陵神殿的态度?”七枚大师问道。

  那名苍老的红衣神官淡然说道:“为什么不能?”

  裁决神座叶红鱼不在朝阳城,裁决司的人还在赶来朝阳城的途中,几名地位尊贵的道门客卿更是远在葱岭之间设防,此时的月轮国皇宫里,道门便是这三名红衣神官地位最高,他们说的话自然可以代表神殿。

  唯一地位比红衣神官高的罗克敌,此时重伤躺在担架上,眼眸里的疑惑之色,早已被寒冷所替代,只是他无法说话,也无法阻止那三名红衣神官。

  除了大唐帝国,世间其余国家,都被道佛两宗隐隐控制,但毕竟自身的力量也极为强大,先前面对佛道两宗的共同压力,月轮国主完全没有别的任何办法,此时看道门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稍觉心安,说道:“那便再等一等。”

  七枚大师深深看了三名红衣神官一眼,转身向皇宫外走去,他已经隐隐猜到,这涉及到西陵神殿内部的争斗倾轧,身为佛宗大师,他不想参与到这种争斗之中,而且首座马上就要到了,他相信这三名红衣神官根本无法影响大局。

  ……

  ……

  皇宫某处露台上,一名红衣神官看着远处白塔寺里黑压压的人群,伤感说道:“自神座被囚,我光明神殿日渐衰败,便是连一个知命境的大修行者都找不出来,面对当前的局面,我们能够改变什么?”

  另一名红衣神官黯然说道:“先前说出那番话,哪怕之后什么都不做,也已经违背了掌教的谕令,想来回桃山后,我们会被关进幽阁,再也见不到昊天。”

  为首那名红衣神官,寒声说道:“当年光明神座被偷袭伏击,无罪而被囚幽阁十余年,我光明神殿便过了整整十几年猪狗不如的岁月,好不容易神座在长安城寻到了传人,光明之女重现人世,结果掌教和其余两座神殿居然勾结佛宗,陷害大人为冥王之女,面对这种局面,我们难道还能袖手旁观?”

  “师兄,可如果大人真是冥王之女……那该怎么办?”

  “光明永远不会错。因为光明代表着昊天,大人归座之路充满了血腥和阴谋,而光明神殿想要重放光明,亦是艰难,我想这便是昊天对我们的考验。”

  为首的那名红衣神官,看着远处白塔寺内的人群,苍老的面容上现出激动狂热的神情,说道:“我把在齐国数十年攒的财富,全部献了出去,才得到了来月轮的机会,所以今日即便是死在这里,我也要把光明之女救出去!”

  ……

  ……

  逃进白塔寺,闯入庵堂,制住曲妮玛娣和陆晨迦以为人质,这是宁缺备用计划里最后也是最不想动用的那一个,正如曲妮玛娣和皇宫里那些大人物的看法一样,这种举动等若是把自己陷入了死地。

  但他需要争取时间休息以及等待,他此时非常疲惫,握着刀柄的右手一直在微微颤抖,身体内外都受了些伤,真正重的那些伤,还是在小院外与罗克敌及七枚大师的战斗中造成的,在街上逃亡虽然被砸得有些痛,实际上没有什么事,然而此时想着先前在街上的遭遇,细思竟渐生极大恐惧。

  庵堂里安静无比,能够清晰地听到湖对岸传来的呼喊声、咒骂声甚至还有哭声。曲妮玛娣沉默不语,陆晨迦忽然问道:“这一年多时间,你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宁缺点点头。

  陆晨迦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难以相信他的回答,看着指间那朵白色的纸花,怔怔说道:“难道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

  “不怕死的人还没有出生。

  宁缺从窗边走了回来,拣了张蒲团坐下开始休息。

  此时湖对岸的人还没有冲上窄桥,那就说明他手中的这两个人质确实在发挥效用,他必须争取这段时间重新回复念力以及体力。

  桑桑把腿往前伸,搁在他的膝上,然后从后面环抱着他,把脸靠在他的颈后,疲惫地闭上眼睛,也开始休息

  无论奔跑还是站着坐下,宁缺始终没有放下身后的桑桑,哪怕现在他很需要休息。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会不会马上要再次奔跑。

  陆晨迦看着这幕画面,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痴于情者果然多愚蠢。”

  宁缺说道:“虽然你叫花痴,但不代表你就真的懂什么叫痴于情者,甚至你连什么是情都不懂。”

  陆晨迦看着他,认真问道:“什么是情?”

  宁缺说道:“能解释清楚的,那就不是情。”

  陆晨迦微微蹙眉,依然不肯相信,像宁缺这样无耻的人,会真的为了桑桑做出这么多事,说道:“你带着冥王之女逃亡,怕不是想得些好处。”

  宁缺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为什么喜欢花?好看还是能给你带来好处?”

  陆晨迦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道:“梅芽子就并不好看,但自有魂魄,所以我也喜欢。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她……却是朵恶花。”

  “隆庆算不算恶花?”

  宁缺嘲讽说道:“先前我闯入庵堂,你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大概是想着那些小说里经常写的,女主角在庵堂里带发修行,随时可能削发出家,然后男主角不顾千难万险闯将进来……你以为是隆庆来救你,很遗憾让你失望了。”

  陆晨迦低头看着指间的纸花,平静说道:“以前的隆庆在我心里是唯一盛开的那朵花,而现在他已经死了,所以这朵花已经枯萎。”

  “听说那家伙在荒原活得很好。”

  “你也说过,他现在已经是朵恶花,所以在我心里他已经死了。”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但看冬天时荒原那场战争的结果,隆庆应该和西陵神殿达成了某种协议,他现在不再是昊天的叛徒。那么你还认为他是恶花?”

  陆晨迦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眼神微亮,然后渐渐敛去。

  宁缺看着她微笑说道:“他还是那朵恶花,只不过可能重新拥有荣耀和名誉,所以你便欣喜,甚至会重新对他动心?”

  陆晨迦看着他可恶的笑脸,声音微颤说道:“你说这些就是为了嘲讽我。”

  “我这辈子最厌憎那些没有男人或没了女人便要生要死要出家当尼姑当和尚的自怨自艾到了极点的酸腐恶心之辈……”

  一连串话说得宁缺有些口干,伸手在桌上拿起茶壶灌了两口,发现壶里装的竟是清水,不由微微皱眉,愈发觉得自己没有说错。

  “而且我想告诉你,我的喜欢与你的喜欢不一样,可能没有你看着那么凄苦难过,但却要比你的喜欢更平静有力一些。因为我的喜欢和善恶无关。”

  陆晨迦微微一怔,说道:“喜欢怎么能和善恶无关?”

  “因为喜欢是每个人的主观,而善恶和美丑一样,实际上是整个世间的主观,凭什么我的看法,要受整个世界的看法的影响?”

  宁缺转头望向在肩头微憩的桑桑,看着她的小脸,轻声说道:“我不喜欢昊天,也不喜欢冥王,但无论她是光明之女还是冥王之女,都不会影响我对她的喜欢,就像当初,所有人都说我是冥王之子,她不一样喜欢着我。”

  曲妮玛娣终于忍不住了,厉声斥道:“无耻!肉麻!下流!”

  陆晨迦看着桑桑,喃喃说道:“我现在……真的很羡慕她。”

  曲妮玛娣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却发现她没有任何反应,依然是痴痴的,知道她又魔障了,只好无奈一叹,看着宁缺冷笑道:“你和冥王之女马上就要死了,却还有心情说这些无耻下流的事情。”

  “喜欢有什么下流?不要忘了你连儿子都生过。”宁缺说了一句,然后望向窗外的佛寺园景,“这里风景不错,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敢进来,不聊天做什么?”

  曲妮玛娣大怒。

  宁缺不再理她,默默想着别的事情。

  他知道曲妮玛娣说的是对的,这间庵堂孤悬湖心岛上,四面八方都被民众包围,等若是个死地,曲陆二人的身份虽然尊贵,但要用她们的性命来换桑桑的命,不要说佛道两宗那些强者,只怕月轮国的所有国民甚至月轮国主最终都不会同意。

  他选择进入庵堂拖延时间,其实和当初在烂柯寺里的选择非常相似,在这种临近死亡的时刻,他下意识里把希望寄托在书院身上。

  他在等待大师兄出现。

  今天朝阳城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想来有可能惊动大师兄,让大师兄猜到自己的位置,而白塔寺如此著名,大师兄脑海里的地图,肯定有这里的定点。

  ……

  ……

  时间渐渐流逝,湖对岸嘈杂的声音始终没有平静过,黑色乌鸦在庵堂外盘旋飞舞,不时发出难闻的叫声,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直到此时,大师兄依然没有出现。先前在西城门外,他感知到的那道充斥着悲悯意味、却强大得令人窒息的气息,却已经出现在不远处。

  宁缺的神情变得极为凝重,知道不能再继续等下去,如果让那道气息的主人来到自己身前,就算大师兄出现,只怕也无法改变局面。

  他走到曲妮玛娣和陆晨迦身前,用了两张符纸再配合浩然气,暂时把她们的雪山气海封锁住,然后用绳索系住她们的两只手,像牵羊一般牵出庵堂。

  曲妮玛娣觉得羞辱到了极点,盯着宁缺背后的桑桑,眼神极为怨毒,陆晨迦却似乎还陷在宁缺先前那番话里,神情惘然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窄桥那头的湖岸上,佛殿四周全部都是人,黑压压的一大片,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还是数量最多的朝阳城著名闲汉,都对着湖心岛愤怒地喊叫着骂着。

  因为恐惧所以愤怒,尤其是先前宁缺逃亡时撞死了人,这消息早已在人群中传开,于是人们愈发惊恐,也就愈发愤怒,情绪互相感染,近乎癫狂。

  如果先前不是皇宫里传出命令,派了数十名军卒和几名修行者艰难地把窄桥入口挡住,只怕早就有人已经冲上窄桥,冲进了庵堂。

  “把那个妖女交出来!”

  “烧死她!”

  无数人对着桥那头的庵堂叫喊着,甚至有些闲汉开始四处寻找湖畔的大块石头,决定像荒原上的蛮人对通奸者施刑一样,把桑桑直接用石头砸死。

  便在这时,宁缺的身影出现在窄桥的那头,身后背着桑桑。

  桥那头湖畔的人群里,有很多人只是跟着黑色乌鸦一路追到这里,根本没有看见冥王之女究竟长什么模样,即便有些曾经与宁缺和桑桑照过面的人,也没有看清楚,此时宁缺背着桑桑就这样站在桥头,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们的模样。

  湖畔顿时陷入一片安静,站在桥头那些叫骂得最凶的闲汉,更是吓得连连后退,带着身后的人群齐齐后压,场间一片混乱。

  人群中渐渐有窃窃私语声响起,大概是为了消减心中的恐惧,相邻的人们不管认不认得,都开始议论桥对面的那两个人。

  “冥王之女原来生的是这个样子。”

  “脸有些黑,看着就是个妖物。”

  “可我看她脸是白的。”

  “那是涂了粉,我眼力好,底子黑得不行,真难看。”

  “他们牵的人是谁?怎么看着有些像公主殿下?”

  “背着妖女的男人是谁?看着好可怕。”

  “听说那是冥界来的护卫,力大无比,先前在华严巷,一口气撞死了七十几个人。”

  “活活撞死的?”

  “是啊。”

  “七十几个?”

  “是啊,听说在金刚坊那里,还踩死了一百多个!”

  “真可怕!我们赶紧走吧。”

  “有点出息没有!我们这里有几万人,他再能耐,还能把我们全杀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走,我们得替街坊报仇,而且不要忘了,我们这是在拯救世界!”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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